ThePornDude文尼导航

『珍珠令[全本]-27』

  
第卅二章花好月圆


林子清无暇多说,依言长身纵起,在墙头上再一点足,掠过一片草地,迅快窜上树林。回头看去,那白衣书生早已不见踪影,但见七八条黑影,从戚承昌书房门掠起,朝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追去。林子清心头明白,那是白衣书生逸去的方向,他似是故意把敌人引开,好让自己离开此地。他如果对行宫路径不熟,决不会为了救自己而自投罗网。对了,他说过:他不要紧。

这人会是谁呢?林子清心中想着,脚下丝毫不停,仍然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一路踏着树梢而行。侍卫营虽然起了一阵大乱,但白衣书生说的没错,他循原路退出,这条路上,居然草木不惊,毫无动静。他顺利地退出行宫,一路不敢停留,回到东升栈后进,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后窗而入,脱下靴子,拉过一条棉被,蒙头而睡。心中还是惦记着那白衣书生,不知他是否已经离开,自己和他素不相识,他怎知自己姓林〔凌〕?正在思忖之际,突听一阵脚步声及门而止。

只听店伙的声音说道:“林爷就住在这间房里,大概已经睡熟了,小的给你叩门试试。”接着就听门上起了「剥落」之声,店伙的声音叫道:“林爷,林爷,你老醒醒。”

林子清含糊地问道:“什么人?”

店伙道:“你老的一位朋友,有急事找你。”他话声末落,只听吴从义的声音接口道:“林兄,是我,老吴。”

“老吴?”林子清一跃而起,开出门去,睡眼惺松,但一瞧到是吴从义,不觉双目猛然一睁,急急说道:“会是吴兄,这么晚了,吴兄赶来,可有什么事么?”

吴从义似是急得不得了,一下闪入房中,说道:“里面出了事,戚老特地要兄弟赶来,请林兄快去一趟。”

林子清随手抓起长袍,披到身上,吃惊的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吴从义道:“戚老等着,咱们路上再说吧。”林子清点头应「好」,两人匆匆走出,林子清要店伙牵出青鬃马。

吴从义也是骑马来的,两人翻身上马,一路朝行宫驰来。路上,吴从义约略告诉了他,今晚有人潜入侍卫营之事,只是他知道的并不多。林子清担心白衣书生的安危,故作吃惊道:“会有这等事,不知那人逮住了没有?”

吴从义道:“不知道,统带不迭的催兄弟赶来请二领班回去,那人好像并未逮住,大家正在分头搜索之中。”

林子清听得心头不禁一动,暗道:“听他口气,莫非戚承昌已怀疑到自己身上不成?哼,自己只是不便在行宫侍卫营里,把他杀死,因为这样一来,必然会惹出许多麻烦。真要被他识破行藏,凭侍卫营这些鹰爪,又岂能困得住自己?”思忖之际,两匹马已近宫门,两人翻身下马,急步从边门而入。进入宫门,形势就显得不同,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个个都已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一般。吴从义也不再说话,领着林子清,加紧脚步,朝侍卫营而来。戚承昌的书房里,灯火通明,但却静悄悄的,只有戚承昌满脸怒容地坐在一张大圈椅上。宫里出了事,几个大领班、二领班自然全出动了。

林子清走到书房门口,脚下一停,口中说道:“属下林子清到。”

戚承昌道:“请进。”林子清、吴从义相继走入。

林子清欠身道:“统带召见属下,必有吩咐。”

戚承昌一摆手道:“你坐。”林子清依言在他边上一张椅子坐下,在统带的书房里自然没有吴从义的坐位,统带也没叫他出去,他只好垂手站在林子清的身后。

戚承昌问道:“营里今晚闹刺客的事儿,你已经知道了?”

林子清欠身道:“属下在路上,已听吴领班说了个大概。”

戚承昌冷嘿一声,伸手一指案头,说道:“你过去看看。”

林子清依言走了过去,放作失惊道:“统带坐椅给人毁了?”

戚承昌道:“兄弟这张椅子,是京里一个巧匠所制,内安机括。除了兄弟,别人任何人坐上去,都会被铁箍箍住。不想凌君毅那小子运气不错,他人被箍住了,双手却并未箍住,这要换了旁人,这铁箍是百炼精钢铸成的,怎么也无法脱身。哪知这厮身上,佩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刃,居然把四道铁箍全削断了……”话声一落,接道:“你去打开抽屉瞧瞧。”林子清依言拉开了抽屈,目光一抬,朝戚承昌望去,这是向他请示之意,抽屉打开了,你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道:“你看看辜鸿生的那份报告,有何异样?”

林子清看了一眼,道:“属下看不出什么异样来,莫非有人把它掉了包?”

戚承昌道:“你翻一页看看再说。”

林子清依言伸手翻去,哪知看去依然完整的「报告」,指尖一触,立成碎粉,不觉惊诧无比,失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戚承昌冷然一笑道:“这是少林七十二艺中的「纯阳功」,功能熔金毁石,和玄门「三昧真火」、「三阳神功」,差相仿佛。”

林子清道:“凌君毅是少林门下?”

戚承昌道:“他是反手如来的徒弟,反手如来曾在少林寺待了二十年之久,据说数百年来。少林寺从无能兼通七十二艺中数种以上的人,但反手如来,却精通十数种之多。”

林子清抬目道:“辜鸿生的这份报告,既已全毁,是否要他再写一份呢?”

戚承昌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兄弟要你来的原因之一。辜鸿生的报告被毁,辜鸿生本人,自然也有被杀以灭口的可能,目前他的处境,已经十分危险,但也许凌君毅他们尚不知道他落脚之处。目前第一件事,你要他再写一份报告来,并令一队一班的弟兄在天亮之后,乔装各式人等,住进隆记客栈,暗中予以保护,咱们也不妨以他为饵……”

话声末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就听一队大领班裴福基的声音说道:“属下裴福基、费世海告进。”

戚承昌抬头道:“进来。”裴福基、费世海相信走入,两人看到林子清,一齐点了点头。

林子清赶忙站起,躬身道:“属下见过二位大领班。”

戚承昌没待两人开口,问道:“你们搜查的结果如何?”

裴福基躬身道:“属下搜索的是勤政殿、太和殿、以迄东来阁一带,均无奸细踪影。”

戚承昌目光一转,朝费世海问道:“那白衣人掩护凌君毅,是朝西逸去的,你们可曾追上了?”

费世海尴尬的道:“属下从太乙阁、晚香亭,一直搜到苍石,都没有敌踪……”

戚承昌不待他说完,愤怒的道:“难道他们会插翅飞了不成?”

只听门口又有人说道:“属下霍如龙告进。”此人是第二队的大领班。

戚承昌喝了声:“进来。”

霍如龙走进书房,戚承昌就劈面问道:“你也没搜到奸细,对不?”霍如龙低下头,应了声「是」。

“砰。”戚承昌一掌击在茶几上,怒吼道:“你们都是些饭桶,叛党已经闹到咱们营里来,他们只有两个人,你们出动了几十个人,包抄围捕,居然连人家一点影子都模不到,你们还有脸来见我?”三个大领班被他骂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

过了半晌,还是裴福基躬着身道:“回统带,据属下看,凌君毅和那白衣人,对行宫路径似是极为熟悉。他们从苍石一带逸去,正是地势最冷僻,也是咱们防范最弱的所在。只要翻过后山,已是郊外,那里虽然驻有一营禁军,但遇上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实非他们所能阻挡。”他轻轻一语,就把没搜捕到奸细的责任,推到了禁军头上。林子清听得暗暗好笑,但脸上却是不敢丝毫流露。

戚承昌口中「晤」了一声,徐徐说道:“费世海,你派一班人驻到苍石一带去,那里地势偏僻,另一方面也因山后驻有禁军,使咱们在防卫上,有了疏忽,你叫要去的领班,告诉禁军营的陆管带,加强戒备。”费世海两足一并,口中「喳」了一声。

戚承昌沉吟道:“我看那白衣人多半是百花帮的帮主牡丹,只是他们何以会对宫里的路径,如此熟悉呢?”

“牡丹。”林子清心头不觉一凛。

裴福基惊奇的道:“统带认为那白衣人是女的么?”

戚承昌一手捻须说道:“凌君毅退出之时,兄弟正待跟踪追出,听到他喝了声「打」,他虽然故意把声音压得极为低沉,但如何瞒得过兄弟?那明明是女子口音,再说他打出来的是一蓬梅花针,此种暗器,多半是妇女使用之物,而且此人身形极为苗条轻灵,可能就是百花帮的帮主。”林子清经他一说,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回想昨晚情形,戚承昌经验老到,说的没错,白衣书生身材苗条,口音清脆,确然不像男子。当然他知道白衣书生绝非牡丹,而且她也决不会是自己认识的姑娘,那么她是谁呢?

戚承昌拍着茶几,续道:“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咱们热河城,可不是黑龙会,任由叛党猖獗。我限你们三天之内,把凌君毅和那白衣人抓到,最少也要给我查出他们行踪来。”

“喳。”三个大领班除了应「喳」没有二话。

戚承昌回过头来,说道:“林兄可以走了,有两件事由你负责,第一是暗中保护辜鸿生的安全,要他尽快再写—份报告。第二是查明客栈胡同几家客栈里,有无形迹可疑的人。”

林子清道:“属下遵命。”躬身领命便自退出。

戚承昌又道:“吴从义,你快去要班上弟兄改扮改扮,天亮之后,分别住进隆记客栈去,告诉他们不能让人家瞧出破绽来。还有,他们不准在客栈里三五成群的聚赌、酗酒,谁要违令,我就砍了他们脑袋。”吴从义站直身子,连声应「是」,正待退出。

戚承昌又道:“慢点,你去传令之后,立即回来,我还有后命。”吴从义又应了声「是」,匆匆往外走去。

戚承昌回顾了三个大领班一眼,道:“你们也可以去休息一会了,天亮之后,全给我出去踩踩盘。对了,你们记着,我己命林子清负责侦查客栈,你们只要给我全力侦查民房就好。”

霍如龙怀疑的道:“统带……”

戚承昌挥挥手道:“不用多说,你们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好,但得记住一点,不可打草惊蛇。”三个大领班不知统带葫芦里卖什么药,三人同声应「喳」,行了一礼,一齐退去。

不多一会,吴从义传了令回来,躬身道:“统带还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抬目道:“我问你,你方才到东升客栈去的时候,二领班是否在房里睡觉?”

吴从义愕然应道:“是,是。”

戚承昌又道:“是店里伙计领你去的?”

吴从义道:“是。”

戚承昌又道:“是你敲的门,还是伙计敲的?”

吴从义道:“是伙计敲的。”

戚承昌道:“二领班睡得很熟?”

吴从义道:“是的,但伙计敲了两下,二领班就来开门了。”

戚承昌道:“你有没有到他房里去?”

吴从义道:“是二领班叫属下进去的。”

戚承昌又问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吴从义道:“二领班支走伙计,就问属下有什么事?属下说是你老请他来一趟。”他把方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戚承昌听的只是点头。

吴从义惶然道:“属下有什么不对么?”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二领班是否够机警?他奉派到东升客栈去,不能泄露了咱们这里的身份,所以我要仔细问问,没什么,你可以去了,不过我问你的这些话,你不准泄漏半句,知道么?”吴从义连声应「是」,才行退出。

戚承昌背负双手,自言自语的道:“这么说,倒是我多疑了。”

林子清出了行宫,一路策马驰行,这时不过四更左右,街上并无行人,马匹跑得极快,不多一会,就已回到东升客栈。此时伺候马匹的小厮尚未起来,一名店伙看到他回来,立即从店堂里赶出,接过马去。林子清回转房中,刚一跨进房门,突然发觉房中有人,心头不由—怔,随手掩上房门,立即压低声音问道:“谁?”

他话声末落,黑暗中已经有人一闪而出,低声道:“是兄弟丁峤。”

林子清已经看清潜入房中的果是乔装老苍头的丁峤,不觉吃惊道:“丁兄此时前来,不知有什么紧急之事?”

丁峤道:“凌兄这时候才来,你去了哪里?”

林子清道:“在下刚从行官里来,天亮之后,侍卫营即将有人大事搜索,丁兄不宜在此久留。。

丁峤道:“老夫人已经迁居到城外白云庵去了,只是不放心凌兄,特遣兄弟前来,给凌兄报讯。戚承昌是行宫侍卫营的统带,如在行宫里遇害,事情就会闹大,因此要凌兄千万不可在行宫下手。”

林子清笑了笑道:“娘也太操心了,这道理我懂,不然,今晚我就毙了他了。”

丁峤道:“兄弟是给凌兄报讯来的,戚承昌家眷不在此地,但有一外室,住在东城顾家花园,他十天之中,至少有五天在那里留宿。”

林子清奇道:“丁兄如何知道的?”

丁峤笑了笑道:“兄弟是听帮主说的,百花帮有一名花女,叫做迎春,就在那里当使女。”「迎春」,这名字林子清当然并不陌生。丁峤接着道:“天快亮了,兄弟也得走了。”

林子清道:“哦,丁兄,有一件事,你回去问问牡丹姑娘,昔年山东总督国泰有一个师爷,叫做阴世判宫钱君仁,据说就匿居在热河,不知她知不知道?兄弟一连查访了多日,都没有他的下落。”

丁峤点头道:“兄弟记下了,一有消息,兄弟自会再来报知。”说完,一手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丁峤走后,林子清在床上调了一会息,天色已经大亮。他开出门去,那名青衣使女已在门外伺候,看到林子清起来,立即送上脸水,伺候着林子清梳洗完毕,又送来了早餐。林子清这才体会到东升栈的贵宾房当真伺候周到,宾至如归,旁的客店,万万不及。用过早餐,林子清出了东升栈,走到楼底,跨进隆记客栈,就看到三个第一班的弟兄。两人扮作布贩模样,一个头戴一顶毡帽,身穿布褂,手上圈着马鞭,像是赶车的正在店堂里,翘着二郎腿喝茶。敢情是住店的客人还没动身,他们坐着在等房间。

林子清装作不识,自顾自朝上房而来,到得辜鸿生的房门口,他就看到领班吴从义就住在辜鸿生的隔壁,房门敞开着。林子清缓缓在他门口走过,吴从义立即迎了过来。林子清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问道:“都住进来了么?”

吴从义恭敬地道:“这里只有五间上房,都住满了,其余的人,分住在前后普通客房里。”

林子清点点头道:“很好,你们不必和辜兄打招呼。”吴从义应了声「是」,悄悄退下。

林子清举手在辜鸿生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叫道:“辜兄起来了么?”

辜鸿生听出是林子清的声音,慌忙应道:“是林兄,兄弟早就起来了,请进。”迅快的开启房门,侧身让客。

林子清跨进房中,辜鸿生立即掩上了房门,躬着身道:“林兄请坐。”

林子清在窗前一张椅上坐下,抬头道:“昨晚营里出了事。”

辜鸿生休然一惊,张目道:“营里出了事!有人潜入行宫?”

“唔。”林子清缓缓说道:“他以「纯阳功」毁了辜兄那份「报告」,还用利剑削断统带装有机关的一把椅子,和统带对了一掌三剑,才穿窗逸去。”

辜鸿生惊诧的道:“被他逃脱了?”林子清「晤」了一声。

辜鸿生更是吃惊道:“这人专为兄弟那份报告去的,他能在统带手下逃脱,武功定然极为可观,只不知他是谁?”

林子清仰首向天,一字一字的道:“凌君毅。”

“凌君毅。”辜鸿生听得机伶一颤,脸上肌肉,突然起了一阵扭曲,自言自语的道:“会是他!他真的已经来了。”

林子清微晒道:“辜兄好像很伯他?”

辜鸿生惶然道:“他若是到了热河,决不会放过兄弟的,试想他连兄弟的一份报告都要毁去,还会留我这个活口?”

林子清冷笑道:“辜兄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一身技艺,足可称得上一流高手之列,怎么提起凌君毅,如此胆怯起来?”

辜鸿生苦笑道:“林兄有所未知,这姓凌的是反手如来的传人,连韩会主都不是他的对手,兄弟这点武功,只怕在他剑下走不出十招。”

林子清心中暗道:“只怕三招都嫌多了。”一手托着下巴,嘿然道:“辜兄说得他如此高明,兄弟倒非和他一斗不可。”接着又淡淡一笑道:“但辜兄只管放心,统带早已想到他可能会对辜兄不利,已命兄弟负责保护辜兄的安全,今天一早,兄弟已调来一班弟兄,改扮成各式商旅,住进隆记客栈,就在辜兄这间房的四周。只要他敢来,不计死活,也得把他留下来。”

辜鸿生听得稍稍感到心头放下一块石头,舒了口气,才道:“不知统带对兄弟可有什么指示?”

林子清朝他微微一笑道:“有,统带要你重写一份报告。”

辜鸿生道:“是,是,兄弟遵命。”接着目光一抬,问道:“只不知统带可曾限兄弟几日写完?”

林子清道:“那倒没有,我想辜兄尽可能早些赶写完毕才是。”

辜鸿生道:“林兄说得是,兄弟一定尽快赶好。”

林子清站起身道:“好,辜兄那就及早写吧,兄弟不打扰了,你只管安心,四周房里都是侍卫营的弟兄,而且我想,白天不会有事,入夜之后,我会来的。”说完,启门走出。

辜鸿生道:“林兄好走,兄弟那就不送了。“

林子清踱出隆记客栈,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戚承昌已经有了下落,那个阴世判官钱君仁,不知住在哪里。自己若是没找到钱君仁,就不能先向戚承昌下手。因为戚承昌一死,热河城里就不能再耽下去,而且钱君仁听到了戚承昌的死讯,也必然会躲匿起来。这样一来,自己要找他岂不更难了?

丁峤告诉自己,戚承昌有一个外室,在东城顾家花园,自己总得先去踩踩盘,一旦下手,也好有个退路。现在,他负责查「寇民」,这是公差,正好趁此机会,到处看看。他沿着西门大街,一路装作闲逛模样,每—条横街小巷,都暗暗留神,茶楼、酒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但他既不认识钱君仁,诺大一座热河城,何异大海里捞针?这一个大圈子,绕到东城,已是日头偏西,暮色初垂。

东城偏北,大部分都是住宅,他站在一条小街口上,不禁有些踌躇。丁峤只告诉他戚承昌的外室,住在东城顾家花园,可没说「顾家花园」在什么地方。这里往来的人不多。但他不便找人订听。目前他还不打算对戚承昌下手,万一问到和顾家花园有关的人,岂不打草惊蛇?戚承昌是侍卫营的统带,热河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他金屋藏娇的地方,纵然并未公开,但这是公开的秘密,既是他外室,岂会没有他的心腹在暗中保护?

林子清觉得自己应该再过去看看,哪知才走了两步,就发现这条冷清的小街口的路旁,有两块「界石」赫然写着「顾宅」二字。原来这条可容得两辆马车并驰的小街,竟然并非街道,而是姓顾的私产——一条通向他宅院的宽阔的道堂。

东城!姓顾!林子清心头闪然一动,转脸朝道中凝视进去。这条宽阔的胡同,两边种着一排高大的树林,颇有阴森之感。这真像是一条小街,不,城里许多狭小的街道,还比它不上呢。弄底,少说也有百来丈远,是一座高大的门楼,紧闭着两扇朱漆大门,一对乌黑的门环,古老而有气派,只要看上门楼一眼,你就会联想到这座宅院,准是既深又大。

东城虽有不少大宅院,但不会再有大过这座房屋的了。显然这姓顾的,是个有钱人家,也许是京师里某一位大员的别墅。皇帝老子可以到热河来避暑,官宦富贾,自然也可以在热河建一座避暑的花园别墅。以戚承昌在热河的地位,纵是外室,确也应该住在这样气派的所在。终于给自己找到了,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打量着弄底大宅,又缓缓移步,从横街转了过去,地势渐渐荒僻,前面有一道小河,一条石条的小桥,过桥是一片田畴,再过去,远远已可看到城墙。林子清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经绕到后面来了。他估计隔河应该就是姓顾的大宅院了,他抬目遥望,没错,那是一道高大的围墙,还有水门。他站在隔岸,虽在暮色之中,隐隐可见围墙内树木葱郁,有不少亭台楼阁。果然是顾家花园。

林子清心头既己证实,那就不用再事逗留,他循着原路,走过小桥,一路朝东门行去。此时华灯初上,西门大街上,到处灯火辉煌,行人往来,就好像到了另外一个城市。正行之间,耳边突听到有人喝了声:“打。”

听音入耳,就觉得有一缕劲细风声,朝脑后打来。林子清心下不由一怔,大街上居然有人向自己出手。他当然不在乎,有人偷袭,几乎连头也不回,左手漫不经意的摸摸耳根,就已把打来的暗器接住。暗器接到手中,他立时察觉风声虽劲,但入手极轻,不类暗器,那只是一个纸团。尤其那声「打」,听来更是十分耳熟。

不是么?昨晚那个突然现身的白衣书生,朝戚承昌打出一蓬「梅花针」之时,也喝过一声「打」,声音就和方才这声喝「打」,完全出于一人之口。戚承昌不愧是老江湖,他能从仅仅一个「打」字,分辨出白衣书生是一个女子。这声「打」,确是女子口音,而且还带着极轻微的娇笑。林子清反应不慢,动作更快,心念一动之际,人已蓦地转过身去。但此刻夜市初上,大街上行人往来,哪有白衣书生的踪影?也许她今晚穿的不是白衣,总之,林子清没找到要找的人,连一点影子也没有。

纸团犹握在掌心,他心知对方传来这个纸团,必有缘故。以她昨晚突然现身相助,应该是友非敌。老实说,昨晚之事,自己没想到戚承昌会睡在书房里,以戚承昌的武功,而且又惊动了整个侍卫营,当时要不是白衣书生要自己先走,她朝相反的方向把别人引开,自己纵然不惧,但要想突围,也不是一件易事。这位姑娘何其神秘?那么她传递这个纸团给自己,莫非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特在暗中通知自己?他越想越觉自己料的没错,人家要以暗器手法投来,显然是防范引人注意,自己总不能站在大街上,打开字团来瞧。一念及此,不再犹豫,目光左右一顾,正好前面不远有一家酒馆,这就举步朝酒馆中走入,找了个座头坐下。酒保过来问了酒菜,就很快地退去。

林子清四顾没人注意,悄悄在桌下打开纸团,低头瞧夫。这一瞧,他几乎变了脸色。纸团上只有潦潦草草的一行字,那是:“令友寄居小南门及第坊民家,行迹已露,迟恐不及矣。”另外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乾德仁,即钱君仁,东升栈之老板也,特此奉闻。”

林子清看的又惊又喜,惊的是字条上的「令友」,不知是谁。已经露了行藏,此刻天色已黑,自己又不知道及第坊的民家,是哪一家?如何找得到?喜的是自己找了几天,毫无一点眉目的阴世判官钱君仁,也有了着落。

跑堂的送来酒菜,他在这一谅一喜之下,几乎食难下咽,喝了两盅酒,突然下了决心,没待伙计送上面来,就起身丢下一锭碎银,匆匆出门。走到僻静之处,四顾无人,举手朝脸上一抹揩去易容药物、脚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小南门奔去。他不知道及第坊在哪里,就向街边摊贩问了及第坊的所在,匆匆走去。

及第坊是一条弯曲的小巷,两旁都是一些简陋矮屋,但就在他走近巷口之际,发现拐角暗阴处站着一个人。这人穿的是一件蓝布大褂。头顶毡帽压的很低,看到有人朝巷口走来,他就缓步往前走去,好像是吃饱了饭出来散步的人。林子清心里暗暗冷笑,一个箭步,就掠到那人身后,但这人反应极快,身手也相当俐落,发觉身后风声,一闪就躲了开去,霍地转过身来。林子清没待他开口,就压低声音问道:“你是第几队的兄弟?”

那人一楞,目光凝注朝林子清打量着问道:“朋友你说什么?”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你不认识我?”

那人冷声道:“朋友是谁?”

林子清道:“你不认识我,大概总认识这个吧?”手掌一伸,掌心赫然摊着一牌银牌,朝那人面前送去。

那人看的一怔,口中低啊声道:“你是二领班……”慌忙要向林子清躬身行礼。

林子清一把握住他手臂,低声道:“这里不是在里面,兄弟不可多礼,咱们边走边说,免得引人注意。”说话之时,收起银牌,揣入怀出

那人惶恐的道:“属下张旭初,是第二队第一班的,方才有眼无珠,不知你老……”

林子清笑了笑,接口道:“原来是张兄,大家没见过面,不知不罪。在下林子清,原是昨天才接任的,统带就要在下负责烦办这件寇民案子。方才接到统带密令,要在下赶来,张兄你这里,可有什么情况?”

张旭初道:“咱们今天全体出动,恢查民房,据报这巷于第五家前天来了一老和三个姑娘,是外省口音,行动可疑,领班要属下在这里暗中监视。”

林子清心头迅速一转:“一老和三个姑娘,那是祝文华、方如苹和唐文卿、祝雅琴了。”一面点点头,问道:“他们可有动静?”

张旭初道:“没有,他们一直没有露过面。”

林子清故意皱皱眉道:“你们领班只派你一个人在这里?”

张旭初道:“还有一个在巷底,他叫姜一贵。”

林子清微哼道:“人家有四个人,你们领班只派两个人,这不是太大意了么?”

张旭初陪笑道:“是,是,属下只是暗中监视而已,领班已经报告大领班,准备在二更动手,先把他们逮了。”

林子清道:“要是人家不是寇民呢?”

张旭初道:“大领班说过,宁可抓错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林子清道:“这话说的也是,晤,你领我去看看。”

张旭初吃惊道:“二领班,你老……”他望望林子清,接着道:“方才大领班交代下来,咱们人手不到,切不可打草惊蛇。”

林子清道:“我懂,我是奉统带之命,先来了解一下这一带情况,你自然得带我去实地勘察一下,不然让他们跑了,你负责?”

张旭初自然负不了责,连声道:“是,是,属下领你老去。”说着果然转过身子,朝小巷中走去。

这条小巷,黑忽忽的对面不见人影。张旭初领着林子清走了七八步,脚下忽然一停,压低声音道:“就是前面那一家。”

林子清自然看得清楚,那是一间破旧的矮瓦房,门前还歇着一辆破旧的手推车,一见而知是做小买卖的货郎家里。屋中灯火已熄,黑沉沉的听不见一点声音,敢情已经睡了。林子清问道:“这是货郎的家?”

张旭初连连点头道:“是,是,就是这一家。”

林子清口中「唔」了一声,一指朝他背后点了下去,右手及时抓住他臂胳,夹着他一下闯到门口,举手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屋内没人作声。林子清心头焦急,又轻轻叩了两下。里面还是没人答应。林子清怕露了行迹,顾不得许多,左手食指默运功力朝木门上戳去,一下就穿了一个小洞,然后凑着嘴,用内功把声音朝里送去,说道:“里面有人么?”这句话外面听不到,但传到屋里,声音就十分响亮。

果然,这下里面的人听到了,只听苍老的声音问道:“外面什么人?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

林子清听的暗暗好笑,那不是潜龙祝文华的声音,还有是谁?他没学过改变声音的技术,任你如何装作,依然可以听得出来。当下改以「传音入密」朝屋内说道:“祝庄主,快开门,是在下。”

里面的祝文华显然没听出林子清的口音,略一停顿,问道:“你是什么人?老汉姓王,你别找错了人。”

林子清急道:“时机紧迫,祝庄主快些开门,不就知道了么?”屋里隐约响起一阵极轻微的衣抉飘风之声,那是有两三个人从里间飞闪而出,隐入门后。这自然瞒不过林子清的耳朵。

接着火光亮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走了出来,木门呀然开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当门而立,说道:“朋友有什么事?”

林子清一眼就看出佝偻老者正是潜龙祝文华所扮,没待说他完,早已夹着张旭初一闪而入,口中低喝一声:“祝庄主快掩上门。”

祝文华几乎没看清人面,林子清已经闪入他们客堂之中,心头不觉一怔,这一刹那,他龙钟老态尽行敛去,身形倏地转了过来,右肘横胸,目中隐射棱芒,沉喝一声:“你……”

客堂上首一道门前,手掌油盏的,是一个布衣少女,她,正是祝雅琴。入门处,左右两边各隐着一个人,那是方如苹、唐文卿,她们都改了装束。

林子清在客堂中间站定,唐文卿已经迅快的掩上了木门,她把林子清围在中间,敢情准备出手,但就在祝文「你」字出口,大家已看清来人是谁了。祝雅琴、方如苹、唐文卿几乎同时惊喜的说出一声:“是你。”

祝文华两眼发光,笑道:“老弟,是你!你怎知咱们住在这里,啊,这人是谁?”

林子清放下张旭初,朝祝文华拱拱手,说道:“祝庄主,详细经过,此时已无暇多说。你们住在这里行迹已露,此人是行宫侍卫营的爪牙,他们准备二更前来围捕,祝庄主应该赶快离开此地,家母现住东门外白云庵,暂时还是到白云庵去的好,在下另有急事待办,要先行告辞了。”说完正待转身。

唐文卿急着问道:“你到哪里去?”

林子清道:“巷底还有一个爪牙,在下要把他也收拾了。”

祝文华道:“此人如何处置?”

林子清道:“在下已点了他死穴,让他留在这里就好。你们快些去吧,在下办完事,自会到白云庵去的。”转身开启木门,闪身而出。

狭隘的小巷,黝黑如墨,正好给林子清掩护身形,他很快的奔到巷底,老远就看到一个黑影,站在人家屋搪下。林子清身法何等快速,等他警觉,林子清已经到了他面前,那人倒也机警,身形一偏,闪开了一步,右手迅快搭上刀柄,口中沉喝道:“什么人?”

林子清道:“你就是姜一贵,对不?”

那人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人面,他听林子清一口叫出他姓名,惊异的道:“你认识我?你……”

林子清证实他就是姜一贵,就不用多费口舌,不待他说完,举手一指,点了他昏穴,随手夹起,转身就走。回到那间矮屋,木门虚掩,祝文华等人已经离去,放下姜一贵,随手闩上了门,然后打开后窗,穿窗而去,施展「天龙驭风身法」,宛如一缕轻烟,朝客栈胡同赶去。

被派在隆记客栈一队一班的侍卫们,入夜之后,自然都不敢睡觉,不但不敢睡觉,也不敢喝酒,不敢聚赌。这些人平日苦是聚在一起,喝酒、赌钱,是不可或缺两件重要事儿,但今晚谁也不敢,只好干耗在房里打盹。这是他们最长的一晚,天黑了不知多少时候,还只有一更天。

吴从义是他们领班,当然更不敢稍有懈怠,他房门一直虚掩,几乎连盹都不敢打。因为统带把保护辜鸿生的责任,全落在他们这班弟兄身上。把辜鸿生接到行宫侍卫营去,不是更安全么?但这是统带的意思,他负责行宫安危,自然不能让行宫里面时常闹事情,他把辜鸿生安顿在客栈里,是一着十分高明的棋子。

凌君毅冒险进入行宫,只是为了毁去辜鸿生的一份「报告」,自然更不会放过辜鸿生。只要他得到辜鸿生住在隆记客栈的消息,准会赶来,但他已经在这里布下了罗网,等着你自投罗网。行宫侍卫营第一队第一班的弟兄,是全营最精锐的好手,不但个个能够高来高去,而且个个都精擅暗器,他们已经围在辜鸿生的房间四周了,但这不过是戚承昌布置的第一着棋子。他还有第二着棋子,那是第一队第二、第三两班弟兄和第二队两班弟兄,由两位领班率领,也分别住进了隆记客栈右首的招商栈和对面的悦来栈。

当然,戚承昌对辜鸿生的武功剑术,是有相当认识,足可当得一流高手之列,凌君毅纵然武功高强,在十招八招之内,也未必能把他杀死。只要辜鸿生接得住三两招,守在隆记客栈的人,就可及时出手。只要隆记客栈有警,躲在其他两个客栈的人,立可闻警支援,把隆记客栈包围起来。别说是人,就算飞鸟,也休想飞得出去。这叫做安排香饵钓金鳖!戚承昌交代过,不论死活,非把来人留下不可,这两拨人的行动,可说十分机密,连林子清、吴从义都并不知道。

但就在林子清匆匆走到客栈胡同的时候,胡同口早已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精壮汉子,看到林子清就迎面走了过来,含笑说道:“这位就是林爷吧?”

林子清方自一怔,问道:“朋友……”

那人没待林子清说下去,就陪笑道:“小的奉任师爷之命,有一封书信,要面呈林爷。”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柬,递了过来。任师爷,那是都统府的任紫贵。林子清心念转动,随手接过。

那汉子恭敬地欠了欠身,道:“小的告退了。”说着就朝街口走去。

林子清心中暗忖道:“这时已经一更天了,任紫贵巴巴的差人送信来,不知有什么急事。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这时候才回来,派人等在胡同口。”一念及此,急忙抬目看去,那送信的青衣汉子走得极快,这一转眼之间,已失所在。心头更觉狐疑,急忙撕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狭长的纸条,字迹潦草,写着:“招商、悦来二栈,戚承昌均已暗中派人伺伏,行动小心。”

纸条上并未具名,但这一笔字和昨晚示警的纸团,笔迹相同,显系出于一人之手?林子清不禁怔住了!这人究竟是谁?他一再向自己示警,消息怎会有如此灵通?戚承昌居然又派了人,住进招商、悦来客栈,自己怎会一点都不知道?不错,他曾当着自己也说过,要一班弟兄住进隆记客栈,暗中保护辜鸿生,不妨以他为饵……

林子清嘴角上不禁泛起一丝冷笑,迅快地把纸条在掌心搓了两搓,从容走进隆记客栈。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走近吴从义房门,吴从义已经很快的开启房门,看到来的是林子清,不觉松了口气,躬着身道:“林兄来了。”

林子清点点头,问道:“这里没事吧?”

吴从义道:“没事,弟兄们都在严密戒备,如今林兄来了就好。”

林子清道:“我先进去看辜兄,回头还有一件重要任务。”说完,转身朝辜鸿生房间走去,叩了两下房门。辜鸿生当然还没有睡,很快就开了门。

林子清举步走入,含笑道:“辜兄还没睡么?”

辜鸿生掩上门苦笑道:“兄弟住在这小客栈里,本来还安得下心,但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却教兄弟反而有坐立不安之感。”

林子清「哦」了一声,问道:“目前辜兄房间四周,都已有咱们的人,辜兄尽可放心,怎会反而坐立不安了?”

辜鸿生苦涩的笑道:“林兄不是外人,兄弟也不妨直说。戚统带把兄弟安顿在这里,这是布下的陷阱,目的是以兄弟为饵,引诱凌君毅入瓮。”林子清手托下巴,口中「晤」了一声。

辜鸿生又道:“兄弟和凌君毅动过手,此人剑法高明,兄弟自问最多只能接得下他十招八招,稍有失闪,就非丧在他剑下不可,兄弟哪能大意?方才就抱着剑在床上打坐。”

林子清看到他床上,果然横放着一柄长剑,不觉笑道:“辜兄也太小心了,辜兄不是说能接他十剑八剑么,他真要进入辜兄房中,辜兄连一剑也不须发,只要大喝一声,他们就可闻声赶来,辜兄还怕什么?”

辜鸿生道:“话是说得是,但兄弟可不得不防,据说凌君毅精擅易容术,因此这几天来,连店伙送茶水进来,兄弟都有些提心吊胆,兄弟真希望他早些来,能合大家之力把他除去了,也好松上口气。”接着指指床上一个尺许长的纸简,又道:“方才统带要人送来一个号炮,说是一旦发现凌君毅的行踪,要兄弟尽快朝窗外丢,支援的人,立可赶到。”

林子清心中暗道:“那白衣书生传递给自己的密柬,果然没错,号炮—起对面和隔壁客栈里的人,自可闻赶来了。”一面微微一笑道:“统带盘算的虽好,但凌君毅真要进来,只怕辜兄没有放号炮的机会……”辜鸿生听的不禁一惊,张口「噢」了一声。

林子清依然含笑道:“辜兄方才不是说过,凌君毅擅长易容之术么,也许他就站在你面前,你还不知道呢。”辜鸿生脸上微微有些变色。

林子清举足跨前了一步,缓缓说道:“也许在下就是凌君毅。”

辜鸿生心头怔仲,勉强笑道:“林兄这是和兄弟开玩笑了。”

林子清虽然逼前了一步,但他是侍卫营二领班,辜鸿生可没敢后退。林子清左手十指,疾如闪电,一下扣住了辜鸿生的脉门。辜鸿生诧然道:“你……”

林子清没待他话声出口,右手一指点在他「哑门穴」上,笑道:“现在辜兄明白兄弟是谁了吧?”

辜鸿生右脉被扣,一身力道全失,连半点挣扎也没有,再加「哑门穴」被制,口不能言。但他心头却是十分清楚,脸上肌肉扭曲,惊悸得张大眼睛,额角上汗水,像黄豆般流了出来。林子清声调平和,缓缓说道:“荣老伯大概并不知道当年出卖黑龙会,也有你一份,又因你是三十六将中人,才饶了你。你总还记得荣老伯临别赠言,咱们都是黄帝子孙,要你堂堂正正的做人,谁知你利禄薰心,依然不知悔改,今天才落得如此收场。”辜鸿生一脸惊怖,张了张口,似要申辩,但苦于出声不得。

林子清话声一落,右手又是一指,点在他心窝上,左手一带提起他身子放到床上,随手取过一条棉被,替他盖好。转身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口中故意低声说道:“辜兄不用送了。”跨出房门,仍然随手掩上,很快闪到吴从义门口,推门而入,说道:“吴兄,你立刻挑选六名暗器手法较为高明的兄弟,随兄弟走。”

吴从义应了声「是」,才望望林子清,问道:“林兄要他们到哪里去?”

林子清道:“我已经查到一处寇民藏匿之处,带他们去逮人,你不用多问。”

大领班交代过,一班弟兄在外面要服从二领班的指挥,吴从义自然不敢多说,口中唯唯应「是」,接着问道:“林兄要他们在哪里集合?”

林子清道:“你要他们从客栈出去,出了巷底,在阴暗处待命,你和其他四名弟兄守在客栈里,不得擅离。”吴从义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林子清也相继离去,出了巷底,已是一条冷僻的小街,等没多久,就见巷底陆续有人走出。林子清朝他们打了个手势,几个人就很快奔了过来。林子清把他们引到一处转角阴暗之处,点过人数,果然是一共六人,这才说道:“方才吴领班已经和你们说过了?”

其中一名汉子躬身道:“回二领班,吴领班交待过,说二领班有特别任务要属下等人听候吩咐。”

林子清压低声音道:“不错,本座侦查到一处寇民隐匿的所在。他们定在吟晚三更聚会将有举动,咱们多准备暗器,届时不用出声喝问,只管用暗器招呼,一律格杀勿论。”

六人同声应「是」,林子清道:“好,你们立时随本座走。”话声一落,当先纵身掠起。六名侍卫紧随地身后而行,不消片刻,便已赶抵及第坊巷口。林子清看看天色,这时距离二更,差不多还有半个更次,当下就领着六人进入巷子。他早已相度好形势,因此不用多看,纵身飞上附近民房,要他们分别在屋脊暗处隐伏下来,各自指示机宜,嘱咐了他们几句,无非是隐秘行藏,等对方来人接近第五家民房之时,方可出手等语。安排完毕,心中不觉暗暗得意,忖道:“到了二鼓,就让你们去狗咬狗吧。”身形一伏,迅快掠落地面,穿出巷子,就施展「天龙驭风身法」,一路朝东城顾家花园奔去。

夜色正浓、围墙高耸的顾家花园,树木葱郁,所有楼中亭榭,全在迷蒙夜雾笼罩之下。林子清因这里是行宫侍卫营统带戚承昌的住所,纵然艺高胆大,也不敢大意,跃上围墙之后,审慎地察看了四周形势,才轻轻飘落地面。这是一座假山的侧面,全园最僻静的地方,一条白石小径,通向一座六角小亭。亭的四周,围着圈矮小而修剪整齐的冬青树。林子清当然无暇去欣赏园中的景色,他略一瞻顾,正待纵身跃起,突听不远处响起「嗤」的一声轻笑。

这笑声极轻、极尖、极脆,分明出于女子之口。此时、此地,纵然是女子的笑声,听到林子清的耳中,仍然蓦地一惊,急忙刹住身形,凝目四顷。不用你找,适时从一排矮小的冬青树丛中,缓缓站起一个苗条人影。林子清还没看清,苗条人影已经轻声说道:“林公子才来么,小婢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呢。”这姑娘穿一身青衣,身材顾长而苗条,胸前垂着两条又祖又黑的辫子,只是以手掩面,侧着身子,看不清她面貌。她自称小婢,果然是使女打份。

林子清证了一怔,问道:“姑娘……”

苗条人影咭的笑道:“林公子不认识我了,小婢是迎春呀!“

这回,她才转过身来!不错,她是迎春,林子清看清楚了,那一张甜美的瓜子脸,乌黑有光的双眸,笑的时候美而且媚。林子清舒了口气,目光注定迎春,轻声叫道:“原来是你,你怎知我会来?”

迎春轻盈一笑,神秘的道:“公子不用多问,时间不多,快随小婢来。”她仍然像在「绝尘山庄」时一样的狡黯,问她的话,不肯正面作答,话声一落,转身就走。

林子清心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怀疑,但仍然问道:“你领我去哪里?”

迎春道:“到了地头,公子自会知道。”她依然不肯说。

说话之时,已经走出了一段路,使林子清感到奇怪的是,迎春款款而行,好像毫不避人。这情形自然使人不无可疑,试想迎春只是一个使女,她也许得到帮主牡丹的通知,要她接应自己,那也只能暗中进行。领着一个外人,尤其在深夜时光,应该躲躲掩掩,防人发觉,才合乎情理,但她却似有侍无恐,不怕园中的人看到。戚承昌的住所,不会没有防范。

林子清当然就是凌君毅,他在赶来「顾家花园」之时,早已洗去了脸上的易容药物。他就是要以凌君毅的本来面目,堂堂正正的向戚承昌讨回血债,讨回黑龙会的公仇。迎春俏生生走在前面引路,凌君毅紧随她身后而行。园中树木深沉,花影迷离,夜色之中,只觉许多楼台亭阁全是隐绰绰的,看到的只是一些飞檐画栋的暗影,不但不见灯光,连人影也没见一个。

迎春分花拂柳,走得极快,不多一会,已经到了五楹屋宇前面。这是一座相当壮丽的楼宇,檐牙高琢,彤碧相映,气派相当宏伟,迎面有四五级白石台阶,围以朱红栏杆。正中间像是一间宽敞的厅堂。偌大一座花园,只有这里灯光明亮。只要看这五橡楼字的气势,不用说,是园中的正屋了。主人当然是住在正屋里的,那么这是戚承昌的住处无疑。

迎春领着两人,拾级走上石阶,脚下一停,欠欠身道:“公子请进。”

凌君毅心中虽觉疑云重重,但他还是毫不思索地举步跨了进去。这是一间宽敞的厅堂,敢情是戚承昌日常起居之所,因此没有一般大厅的豪华,但一几一椅,莫不精雅绝伦,但厅上依然阂无一人。这情形愈使凌君毅深感讶异,到底戚承昌在耍什么花样?就在他步入厅中之际,右首壁间一道圆门中,枣红门帘掀处,出现一个身穿古铜长衫,脸色火红,双颧高耸,目光炯炯的瘦小老头,当门面立,含笑朝凌君毅招招手道:“凌贤侄怎么才来?”

凌君毅不由得—怔,连忙拱手道:“会是叔岳。”他正是岭南温家的二庄主温一峤。

温一峤笑了笑道:“大家都在里面,你快进来。”凌君毅心下更是满腹疑云,恭敬地应了声「是」,举步走入,迎春也迅快地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此刻灯光通明,除了温一峤,里面还有四个人,凌君毅才跨入屋中,不由得又是一怔。这三人,竟是温老庄主温一峰、温婉君和百花帮主牡丹,和已经久未见面的「玄衣罗刹」。另外一张雕花高背靠椅上,坐首一人,赫然是行宫侍卫营统带戚承昌。

他虽然大马金刀的坐在椅上,双目圆睁,满脸俱是惊怒之色,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被人制住了穴道,除了眼睛还能转动,身子根本无法动弹。凌君毅心中有些明白,温老庄主在此,顾家花园中一干人,自然全中了他的迷药,无怪自己一路深入,如入无人之境。当下慌忙趋上一步,长揖道:“小婿见过岳父。”

温一峰却朝凌君毅道:“贤婿,时间无多,这姓戚的,老夫已经点废他的武功,就是为了等你来,你快些动手吧。”

凌君毅目含泪水,激动的道:“小婿今晚原是找他讨还黑龙会殉难烈士和先父的血债来的,承蒙岳父、叔岳赐助,小婿感恩不尽。”

温一峰道:“这要多谢楚姑娘。”

凌君毅转向「玄衣罗刹」楚玉莹道:“莹姐……”

「玄衣罗刹」楚玉莹道:“我终于查出我姐姐是死在戚老贼和「迷魂仙子」那贱人手中,我已经杀了那贱人。”

凌君毅点点头,倏地跨上一步,指着戚承昌嗔目喝道:“姓戚的老贼,你知道我是谁么?”

温一峤道:“凌贤侄,他「哑穴」受制,不能出声。”凌君毅举手一掌解开了他「哑门穴」。

戚承昌怒哼一声,道:“你们这些叛逆,竞敢无法无天,你们杀了老夫,只怕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凌君毅道:“老贱,你死到临头,还用朝廷这两个字唬人?你是黄山石圃老人一手调教出来的,石圃老人一生心怀匡复,是太阳教的八大护法之一。不想你利禄薰心、甘心为满入做走狗,残害良民、为了向你主子邀功,一手毁灭黑龙会。你这数典忘祖的汉奸走狗,我赶上热河来,就是为了要取你狗命,为黑龙会殉难的志士,为我死去的父亲报仇。你现在应该知道,做汉奸走狗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辜鸿生已经死了、我马上还要找钱君仁去,我要带走你的首级……”伸手从温婉君手上接过短剑,锋利的剑刃,泛起浓重的杀气。

戚承昌听得脸色灰白,但他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宝剑架在他颈上,他毫无半点惊惧之色,沉声道:“慢点,老夫有话问你。”

凌君毅道:“你说。”

威承昌道:“你是凌君毅。”

凌君毅道:“不错。”

戚承昌道:“你说你已经杀了辜鸿生?”

凌君毅道:“你以为在招商、悦来二栈埋伏了人、想以辜鸿生为饵。引我自投罗网。告诉你,我是堂堂皇皇地进去,杀了辜鸿生,又堂堂皇皇地走出来,连你送去的火花号炮,都没用上,你相信不?”

戚承昌嘶声道:“这不可能。”

凌君毅道,“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我略施小计,此刻你手下的第一队,和第三队的侍卫,正在及第坊火拼呢。”

戚承昌切齿道:“你……”

凌君法没待他说下去,伸手认怀中摸出一块银牌,手掌一摊,又道:“因为我是二领班,有权调遣他的,现在你懂了吧?”

威承昌双目暴嗔,颤声道:“你是林子清?”

凌君毅道:“不错,因为我不愿在行宫里杀你,才让你多活了一天。”随着话声,挥手一剑,戚承昌一颗人头,应手落地,骨碌碌滚了开去。温一峤早已准备了一个油布袋,迅快把它装入袋中,温一峰从怀中取出一瓶「化骨丹」,用指甲挑了少许,弹在他尸体上,不消多时,便化成了一滩黄水,渗入地下。

凌君毅收起宝剑,说道:“岳父、叔岳,你们尽快退出城去,会合家母。小婿还要去找钱君仁,最迟天亮前,即可出城。”

牡丹道:“我跟你一起去。”

温婉君跟着道:“我也要去。”

凌君毅道:“钱君仁就是东升客栈老板,我一人去就够了,你们还是到城外去等我的好。”说完,凌君毅又朝「玄衣罗刹」道:“姐姐,你带着迎春她们一起走,别忘了还有吟风她们。”

「玄衣罗刹」笑道:“你放心,我忘不了。”凌君毅朝温老庄主兄弟拱了拱手,身形闪动,朝外掠去。

东升客栈,一共有七进。第七进,是乾老板的私宅。有一道两丈来高的清水围墙,里面树影参差,看去占地极大,两扇铁皮包的朱门钉着铜钉,两个兽环,擦得又光又亮。这两扇门,终年常闭,如果从东升客栈进去,那就得从第五进一道腰门,折入一条长廊。第六进是贵宾房,连腰门也长年关着的。腰门两旁,有几间矮屋,住的是乾老板的司阁,司阍决不会让任何人闯进去。

乾老板更很少出外应酬,他就是出来,也必然会有四五个壮汉前后保护。因此,能看到他的人实在不多,也许他自知早年作恶太多,怕人寻仇,才深居简出。凌君毅没从长廊进去,当然没惊动司阍的人。但他才登上第七进的清水围墙,就有两条人影,疾如鹰隼,飞掠而来,其中一人,沉声喝道:“什么人?”

这两人的武功,如在一般护院武师之中,也可以说得上一把好手,但他们遇上的是凌君毅。他朝他们笑了笑道:“是在下。”只说了三个字,扑来的两人,已经「咕咚」倒了下去。

凌君毅并没停留,身形从墙头掠起,宛如天龙驭风,凌空掠上正面楼宇。此时三更已过,时间已经相当紧迫,他目光略一扫射,这一排七橙画栋雕梁的高楼,屋宇如此之广,不知钱君仁住在哪里。三更天,主人、下人自然全已入了睡乡,整个宅院,几乎一片渤黑,只有右首一间纸窗中,依稀还有一丝灯光射出。凌君毅不再停留,脚尖一点,朝着那点灯光飞扑过去。

那是一间较小的房间,凌君毅穿窗而入,房中一个青衣少女,正在宽衣解带,准备上床,骤觉微风一讽,灯光一暗复明,面前多了一个俊美男子,心头惊悸欲绝,口中同时惊啊了一声,连连往后却步。

凌君毅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姑娘不用害怕。”

那女子一脸惊悸之色未褪,两颊已经飞起了两朵红云,羞涩地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显然,她看清来人是一个身长玉立,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惊惧的心情,已经在逐渐减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娇羞。

凌君毅道:“在下要找乾老板,他住在哪里?”

那少女望望凌君毅。似乎有些失望,啃着红唇,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凌君毅逼上一步,说道:“在下不想伤害姑娘,但姑娘如果不肯实说,那就怪不得在下了。”右手一抬「呛」的一声,手中已经多了一柄精芒闪闪的短剑,剑尖缓缓朝青衣少女胸口指去。

青衣少女匀红的脸上,登时煞白,颤抖着道:“你……要杀我?”

凌君毅平静的道:“我不会杀你的,只要你说出乾老板住的地方,我就会饶了你。”

那少女道:“他……他在三姨太的房里。”

凌君毅道:“三姨太的房在哪里?”

青衣少女道:“在后进第三间。”

凌君毅道:“你没骗我吧?”

青衣少女道:“我说的句句是实。”

凌君毅道:“好。”剑尖一点,隔着衣衫点了她的睡穴,收起短剑,依然穿窗而出。越过屋脊,后面是一个精致的院落,又是一排七楹楼房。

凌君毅不再怠慢,长身掠起,就在飞落对面槽牙之际,耳中忽听一声吆喝,紧接着响起金刃劈风之声,从身后袭到。两条人影,已然一左一右,夹击而至。光从来人身手而言,应该不是庸手,但凌君毅哪会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几乎连身也没回,左手朝后一挥,但听一声闷哼,接着「啪达」一声,左首一个往屋下仰面跌了下去。右子一抄,握住另一个人的刀背,一记「授人以柄」,刀柄正好撞在他胸口之上,那人也跟着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这两人跌落下去,自然会惊动屋里的人,但凌君毅并不在乎,他迅快的举手一掌,拍开第三间的窗户,飞身而入。

这自然是一间十分豪华的房间,房中一片漆黑,但床上睡着的两人,这时已经惊醒过来,只是缩在被窝里抖索。凌君毅打亮火种,点起了桌上的银灯,房中登时一片光亮,然后朝帐中喝道:“乾老板,你出来。”

珠罗软帐被颤抖着的手撩开了,一个尖瘦脸,但吓黄了脸色的老头,畏畏缩缩地拖着鞋子,从床上下来。这人年约六旬,两鬓已经花白,嘴上蓄了两撇胡子,一双三角眼本来还流露着极度的惊恐,但当他看到房中站着的竟然只是一个面貌俊秀的青衫少年,而且还手无寸铁,不觉先去了三分怯意,连忙堆起一脸笑容,拱手道:“壮士夤夜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这阵工夫,但听楼下已经人声鼎沸,还有人大声喊着捉贼。

凌君毅并没有理会,徐徐问道:“你是东升栈的乾老板?”

老者看他语气温和,而且楼下又有了人声,胆气略壮,颔首道:“正是乾某,壮士不妨说说来意,只要老朽能力所及……”

“住口。”凌君毅双目之中,精芒陡射,沉声道,“在下并不是要你金银财宝来的。”

乾老板咽了口口水,问道:“那么壮士……”

凌君毅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姓钱,金钱的钱?”

乾老板打了个哆嗦,道:“不,不,老朽姓乾,乾坤的乾……”他敢情没看出凌君毅身边的短剑,突然大声叫道:“来人哪,有贼。”

“呛”!一道精虹从凌君毅手上飞出,森寒的剑尖已经抵上乾老板的鼻尖上,冷声道:“姓钱的,你再说一句虚言,我先削下你的鼻子,快说,你是不是钱君仁?”

乾老板连连点头道:“是,是,我……我……就是钱……君仁。”

凌君毅杀气盈面,又道:“我再问你,你当过山东总督国泰的师爷?”

钱君仁苦涩地道:“壮士,那是从前的事。”

凌君毅剑眉挑动,执剑右手,起了一阵颤抖,锋利短剑,拦在他肩上,厉声说道:“很好,你还记不记得二十年前,向国泰那老贼献计,破了昆嵛山黑龙会的事?”

钱君仁一阵颤栗,说道:“这个……壮……壮士,老朽想不起来了。”

凌君毅切齿道:“你想不起来了,我却记的很清楚,你替国泰出了一个阴狠毒辣的奸计,「以寇制寇」,黑龙会一片大好基业,几十位忠胆义肝的志士,就葬送在你这四个字上。戚承昌已经伏诛,现在该轮到你了。”

钱君仁脸如土色,突然跪倒地上,连连叩头道:“壮士饶命,老朽那是逼不得已。”

凌君毅道:“你不用求我,我找到热河,就是要为黑龙会死难的烈士报仇,为我死去的父亲索还血债,要让在满人统治下的人们,知道汉奸走狗,是没一个好下场的。同时我也要你死得明白,我就是当年黑龙会会主凌长风的儿子凌君毅,你听清楚了么?”钱君仁纵然是师爷出身,刀笔猾吏,但听了凌君毅这番话,早已三魂出窍,软瘫在地上,哪里还能出声。
凌君毅话声出口,剑光一闪,「刷」的一声,钱君仁一颗脑袋应剑而落,躲在芙蓉帐里的三姨太,响起一声尖锐的惊叫,早已吓昏过去了。凌君毅一脚踢开钱君仁的尸体,从容拎起他脑袋,装入了带来的油布袋中,身化长虹,穿窗而出。

天色已露鱼白,热河城中,早已闹得天翻地覆。行宫侍卫营统带戚承昌无故失踪,住在隆记客栈的辜鸿生,遭人点断心脉,东升客栈老板遭人割去六阳魁首。及第坊第三队的侍卫遭第一队第一班的弟兄伏击,死伤狼藉。据估计,这一连串的变故,自然出「寇民」之手,如今还四门紧闭,正在大事搜索,逮捕乱党。这时热河东门外的三岔口,一棵大树下,歇着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车中坐着六个女的,那是母女、婆媳和三个青衣使女。婆婆看去已有六旬开外,媳妇是花信年华的少妇,小姑约莫十八九岁,衣着都很朴素,一见而知是中等人家的人。另一辆车上也坐着几个姑娘,不远处,是两个布贩子,一个五十来岁,有些土头土脑,一个也有四十五、六,红脸,瘦小个子。这拨人好像在等什么人,因为他们不时的转头朝西首大路遥望。

马车上的婆媳是铁氏夫人,牡丹,小姑是方如苹,使女是迎春、杏花和春香,老苍头是丁峤。两个布贩是温一峰、温一峤。另一辆车上的是祝雅琴、唐文卿、温婉君、吟风、弄月、玄衣罗刹几位姑娘,树下是潜龙祝文华。他们约定了在这里和凌君毅会合的。就在他们每一个人都等得心焦的时候,东首大路上,出现了一点人影,疾如奔马,如飞而来。

方如苹第一个喜得叫了起来:“是大哥,他来了。”来的自然是凌君毅,他手中还提着一个油布袋,那自然是阴世判官钱君仁的首级了。

凌君毅一直奔到马车前面,把油布袋往地上一掷,朝铁氏夫人拜倒地上,双目之中,忍不住流下泪来,说道:“娘,孩儿总算替爹、替黑龙会的诸位前辈报了血仇。”

铁氏夫夫含泪点头道:“好孩子起来!娘都知道了,你不愧是凌长风的儿子,也对得起你外公了,走,咱们该走了。”

牡丹移动了一下身子,含情脉脉地道:“你快上车来吧。”丁峤提起油布包,塞进了车厢。

凌君毅没有多说,跨上车子。丁峤熟练地放下了车帘,凌空扬起皮鞭,发出「劈拍」的脆响,两匹马立时洒开四蹄,拖着篷车,开始上路。接着乔装布贩的温一峰、温一峤,也跨上了骡子,潜龙祝文华则赶着另一辆车。他们走了不过三里来路,老远就发现前面的大路上,静静地坐着五个身穿红衣的老僧。他们不言不动,对驰来的辘辘车声恍如不闻!双辔马车行驶自然极快,转眼之间,便已驶近。

丁峤早就有了准备,相距还有三数丈远,就一带缰绳,刹位了车行的速度。两匹马登时响起希聿聿的长鸣,车轮滑行了丈许远近,才行停住。祝文华与前面隔着有十丈远,看着也停下了车。铁氏夫夫和声问道:“丁老大,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丁峤回过身子,说道:“回老太,是几个僧人挡着大路。”口中说着,一面低低的道:“好像路数有些不对。”

双方相距,少说也有三丈来远,丁峤后面这句话,声音说得极轻。只听五个红衣老僧中,一人缓缓说道:“路数没有不对,老僧只是找一个人来的。”

牡丹倏地站起,掀开了些车帘,说道:“老师父,咱们是女流之辈,赶着进关,你们不要找错了人?”

为首的红衣老僧道:“老衲岂会找错人?你们车中,不是有一位姓凌小施主么?”极明显,他们是冲着凌君毅来的。

铁氏夫人不觉皱了皱眉,轻声道:“这五人,像是喇嘛。”

为首的红衣老僧道:“善哉,善哉,老夫人说对了。”

凌君毅道:“娘,他们既然指名要找孩儿,孩儿下去问问。”

壮丹道:“人家来者不善,你可小心。”

方如苹道:“我也下去。”

铁氏夫人把她拉住,说道:“毅儿下去问问可以,你别下去了。”

凌君毅跨下车厢,只见五个红衣喇嘛,各布一个方位,瞑目跌坐,围成一圈,几乎布了两丈方圆,当下拱拱手道:“五位老师父要找在下,不知有何赐教。”

为首红衣喇嘛双目微睁,合掌当胸,说道:“阿弥陀佛,小施主就是凌君毅么?”

凌君毅点头道:“不错,在下就是。”

红衣老僧徐徐说道:“老衲有件事,要向小施主请教。”

凌君毅道:“不敢。”

红衣老僧道:“老衲有一个小徒,法名巴图,可是死在小施主手下?”

凌君毅听得心头猛然一震,红衣喇嘛巴图是死在他姨母太上手下,但姨母已死,自是说不得,只好把这档事揽下来了。心念一动,凌君毅点头道:“不错,令高徒是黑龙会护法,在下找韩占魁为先父报仇,和令高徒动手,丧在在下剑下。”

红衣老僧毫无激怒之色,点点头道:“老衲风闻小施主艺出反手如来门下,老衲也久闻反手如来之名、数十年来,一直缘铿一面。小施主能把小徒杀死,足见武功剑术不同凡响,老衲师兄弟颇欲一瞻小施主的剑术,小施主意下如何?”他明明要替他徒弟报仇,却说要一瞻凌君毅的剑术。凌君毅心头暗暗一惊,这五个红衣喇嘛,原来还是巴图的师父、师叔。巴图的武功,他亲眼见过,不在太上之下,这五个红衣老僧,是巴图的师父一辈,任何一人,自然比巴图要强得多。

为首红衣老僧没待凌君毅开口,接道:“老衲也风闻小施主精擅「飞龙三剑」,善于飞龙刺击。老衲师兄弟五人,就坐在原位上,决不稍动,小施主只要能飞出咱们这个圈子之外,老衲就认输了。这就奇了,他好像明明知道凌君毅「飞龙三剑」能腾空飞翔,又说他们五人都坐着不动,如何动手?而且凌君毅只要一式「神龙出云」,就可凌空飞出他们的圈子,何以会说飞出他们的圈子,他就认输?

牡丹忍不住一跃而出,站到凌君毅身边,说道:“老师父之意,是要五人一齐动手,那么我们两人联手,总可以吧?”

红衣老僧看了她一眼,徐徐说道:“女施主最好退出去。”

凌君毅已经看出这五个红衣老僧非同小可,他们按五行方位而坐,也许是什么厉害剑阵,自己学会「飞龙九式」,或者还可应付,但牡丹只会三招剑法,只怕决难自保,这就说道:“这位师父只是要伸量伸量我的剑法,你确然是退出去的好。”说话之时,暗以「传音入密」说道:“我学会了重阳真人九招剑法,纵然不胜,也许尚可自保,但有你在身边,反而会施展不开手脚。”

这时蹄声得得,祝文华等人,也已赶到。唐文卿、温婉君一眼瞧到凌君毅、牡丹两人,并肩站在五个红衣老僧中间,她们几乎连跃下马背都来不及,两人不约而同地身形一扭,从马鞍上凌空飞起,落到了凌君毅身边。温婉君娇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想挡路?这不简单,小妹来打发他们就是了。”

凌君毅连忙摇手制止,说道:“婉妹不可鲁莽!你们快退出去。”

铁氏夫人坐在车中,倒是十分沉着,开口道:“毅儿说得不错,你们退出来,好让毅儿专心一意的向这几位老师父领教。”她一手牵着方如苹的手,不然,方如苹也会飞身出去。牡丹、唐文卿、温婉君听铁氏夫人这么说了,只得一齐退出。

为首红衣老僧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请准备了。”

凌君毅自然不敢大意,伸手从身边取出了巨阙剑。这时五个红衣老僧也各自从身边取出了一柄长约两尺、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来!这种兵刃,武林中简直从未见过,那是喇嘛使用的降魔法器,叫做「嘎章嘎」。形状似剑,剑柄处,金线镂花,镶以宝石,装饰极为精美,剑身长仅一尺,金光灿然,似极锋利,剑尖部分,是一个突出的圆锥,尖锐多棱,状若蛇头。

却说五个红衣僧取出「嘎章嘎」,竖立当胸,依然盘膝跌坐,闭目垂帘,不言不动,根本不像和人动手的摸样,但凌君毅站在他们中间,已然看出五个红衣老憎正在把全身功力,凝聚到手中的奇形兵器之上。他们纵然尚未出手,但一支奇形兵刃上,都已有一股逼人的杀气,正在逐渐加强,从兵刃中散发出来。这种强烈的杀气,就已使人有凛烈的感受。他知道这一战,应是非同小可,自己能否挡得住这五名顶尖高手的合力一击,实在连一丝把握都没有。他既不知对方这是什么兵刃,更不知对方要如何出手,古人说得好,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他连对方一点虚实都不知道。哪能谈得到防备?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中间,以不变应万变。

这样足足过了半盏热茶工夫,双方还是一无动静,只听为首的红衣老僧徐徐地说道:“小施主小心了。”喝声出口,他竖立胸前的「嘎章嘎」轻轻一颤,就有一缕气流,激射而出,劲急如矢,直指凌君毅眉心。

凌君毅心头暗暗一惊,忖道:“这是剑罡。”他并不怠慢,右手短剑一挥,迎击出去。他这一挥,寒芒如电,下就挡住了为首红衣老憎的剑罡!但就在为首的红衣老僧出手之际,围坐在四周的四个红衣老僧,也同时出手。但听四声「嗤」「嗤」细响,四缕剑气,从他们当胸直竖的「嘎章嘎」中透射而出,直向凌君毅集中射来,没有耀目光芒,也没有纵横剑影,只有五缕极细冷森寒之气!四周的人,除了只听几声极轻微的刺空之声,丝毫看不出异样。

五个红衣老僧依然盘膝而坐,一动末动,所不同的,只是他们本来闭目垂帘,如今双目炯炯,紧紧注视着当胸直竖的奇形兵器的尖锥之上,而尖锥却斜斜向外,指着凌君毅,如此而已!但凝立在中央的凌君毅的感受,却不同了。他发觉五个红衣老僧发出来的五缕剑气,有如五道迅雷惊霆,冲击之力愈来愈强,他把一柄短剑,上下左右,回环飞舞,紧紧护住全身,每一剑,都布满了真气,绕身一丈之内,剑光缭绕,剑风嘶嘶有声,才算勉强把五道剑气挡住。这在旁人看来,忍不住暗暗纳罕,五个老僧,既末出手攻击,他何以一个人把剑舞得如此急骤?当然,铁夫人、温一峰、祝文华和牡丹几人,已经约略看出一些端倪,五个红衣老僧虽然坐着没动,他们可能正在向凌君毅攻击,不然他不会一个人在场中舞剑的。但他们也只是猜想罢了,如果五个红衣喇嘛真的在围攻凌君毅的话,像这样至高无上、不动形色的比拼,旁人也插不进手去。五股剑气,在不断的加强,不断的冲击,在凌君毅的四周,交织成一片剑网,但这是无形的。

凌君毅直竖当胸,精、气、神同时一敛,集中在剑身之上,依照第一个坐式,缓缓盘膝坐下。说来奇怪,本来他全力挥剑愈来愈觉沉重的五道剑气,这一依式坐下之后,压力顿然减轻。那五个红衣老僧正在尽力催动剑气,眼看就要得手,忽然间,只觉凌君毅护身剑气,突然增强,自己等人发出的剑气,逼到他身前三尺光景,便即停住,再也攻不进去。要知他们每一个人全力催动剑气,目光只是注视在「嘎章嘎」的尖锥之上,不能稍有分心,是以并未看到凌君毅已在中间盘膝坐下。

凌君毅本来已把重阳真人遗留的前面九个剑式,练得极为纯熟,这十二式剑式最后三式虽是坐式,但自有贯通之处,只是他并未领悟而已。此时按照第一个坐式,才一坐下,顿觉心有所悟,身外压力,也骤然减轻,便知道三个坐式,实是剑术中的无上法门。一时更是手捧短剑,澄心一志,照着第二个坐式做去,这一刹那,但觉身心空明,豁然贯通,不知不觉间,神与剑合,剑与心通,一下已经做到了第三个坐式,呼吸之间,气弥六合,身外五道剑气,忽然消失无形。耳中只听方如苹的声音「咦」一声道:“这五个红衣喇嘛怎么啦?”

凌君毅心中觉得奇怪,缓缓吸了口气,睁开眼来,但见五个红衣老僧竟然无声无息地倒卧地上已经气绝多时。唐文卿、牡丹、温婉君三位姑娘,一脸俱是惊诧神色,不约而同地飞擦过来,关切而焦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凌君毅一跃而起,收起宝剑,说道:“谢谢你们,我总算托天之幸,逃过了一劫,这五个红衣喇嘛使的竟是五行剑罡。”

方如苹跟着一下窜出车厢,问道:“大哥,什么叫五行剑罡?”

凌君毅还未开口,忽然回头东望,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有人来了。”

方如苹跟着回过头去,问道:“在哪里?”话声未落,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远而近,一会工夫已到众人面前。

马上骑士,骑术相当高明,一下勒住马头,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个信封,神色恭敬,走到凌君毅面前,躬身道:“小人奉傅公子之命,特地送书信来的,请公子收拆。”说完,双手递上书信。凌君毅接过书信,只觉得这汉子好像哪里见过,十分面善,那汉子没待凌君毅问话,迅快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凌君毅望着他后影,突然想起他就是昨晚二更守在及第坊给自己送信的人。急忙低头看去,信封上写着一笔娟秀的字迹:“面呈凌公子亲启”。

撕开封口,抽了同张信笺,鼻中隐隐闻到一股幽香,只见上面写道:“书奉凌公子君毅阁下:妹系出天青,艺承雪山,风以孤芳自傲,天下男子无当意者,乃在黑龙潭畔,邂逅遇君,龙飞凤舞,受挫剑下,始知芸芸众生中,果有祥麟,使妾止水之心,顿生微波。惟妾与君,势成敌对,嗒然而退,绵绵此心,能不快快?及知君有热河之行,乃以傅格非之名,缔交逆旅,杯酒联欢,足慰平生。两投字柬,聊报知音,亦妾唯一能为君效劳者,然此举实有背宗族,有愧中心,此函入君之目,妾已遁迹西山,长与青灯红鱼为伴矣,诸惟珍摄。水轻盈捡衽再拜。”

凌君毅双手拿着笔笺,不禁为之出神。是水轻盈!她就是傅格非,也就是福邸的格格——那晚在行宫中替自己引开追兵的白衣书生,她是一个奇女子,也是一个痴情的女子。大家看他拿着信笺,如痴如呆的模样,也凑着过来,等看完这封信,也不禁为之唏嘘不已。

牡丹突然道:“弟弟,你别伤心,大不了我陪你走一趟。”

凌君毅蓦然回首:“姐姐,你的意思是……”

铁氏夫人突然插话道:“毅儿,牡丹说得不错,这水轻盈姑娘,确是一个痴情女子,娘不反对。”

凌君毅点头道:“谢谢娘。”

铁氏夫人道:“咱们现在先赶到离此最近的镇上,然后再行商议。”一行人于是重又上车赶路,渐渐东去……

凌君毅一群人在离京城不远的小镇上住了下来,因为水轻盈的事情,凌君毅有些意兴阑珊,吃过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咚!咚!咚。”传来敲门声。

“门没拴。”凌君毅头也没转,仍旧望着床顶。

「吱呀」一声,门开了,听声音也知道是两个人,一阵香风袭来,凌君毅知道必定是牡丹她们之中的,所以也没在意,仍旧一动也没动。一个人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凌君毅一瞧,是方如苹。方如苹笑吟吟的道:“大哥,别发愁了,明天让牡丹姐姐陪你走一趟西山,牡丹姐已经打了包票,怎么样也会让水姑娘回心转意,你就别闷闷不乐了。快坐起来,你看谁来了?”

凌君毅坐起来一瞧,原来是满面含羞的祝雅琴,忙道:“原来是祝姑娘,快请坐。”

“什么祝姑娘,快叫姐。”方如苹娇嗔道。

“琴姐姐。”凌君毅嘴到很甜。

“弟弟……”祝雅琴还是有些害羞。

“咯咯……”方如苹笑了起来:“表姐,你还害什么羞啊?”

祝雅琴瞟了方如苹一眼道:“你这个野丫头,谁像你?”

“咯咯,表姐,这可是你赶我走啊,那我可走了。”方如苹笑吟吟道。

“表妹,别走嘛。”祝雅琴慌忙拉住了方如苹。

凌君毅看得奇怪:“苹妹,你们表姐妹是怎么啦?”

听凌君毅如此一问,祝雅琴更是羞得脸通红,抬不起头来,方如苹则是「咯咯」笑个不停,笑了好久才停下来,望着凌君毅笑道:“大哥,姐妹们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所以呢,让表姐今夜来陪你,但是她硬要拉着我一起来。现在知道了吧,你在这么愁眉苦脸,表姐可就不高兴了,我也不答应。”

凌君毅这才恍然,知道这是众女的好意,方如苹更不迟疑,拿来酒斟了两杯,递给凌君毅和祝雅琴道:“表姐,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虽然不是正式的成亲大礼,但也要喝一杯合卺酒。”

祝雅琴是羞的脸通红,凌君毅可是老手了,两人喝过酒,方如苹笑道:“时候也不早了,表姐,大哥,春宵一刻值千金。”

祝雅琴悄声道:“表妹,我有些害怕,你先来嘛。”

方如苹笑了笑道:“表姐,你真是的,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先给大哥热热身。”凌君毅自然知道这个热身的含意,最近也是好久未近女色,自己也是十分的需要。祝雅琴是头一次,自然难以满足,有了方如苹一旁助阵,自然要好得多。

转眼之间,方如苹只剩下了睡袍,原来她只在睡袍外面又罩了件衣服。凌君毅回转头,看到方如苹此时的穿着不禁令他心神一荡。但见方如苹穿上一身系鲜紫色的睡袍,而如经丝的睡袍是真空的,丰腴白嫩的胴体若隐若现,挺着一对坚翘的雪白乳峰。高挺凸翘的乳头,在她走动时一抖一抖的喷出令人窒息的美艳香火。苗条玲珑的曲线,婀娜多姿,尤其她下体穿着一条小巧的亵裤。凌君毅看得出神,腹中正有如一团烈火燃烧着。

方如苹看那凌君毅的双眼,直往自己神秘的地方瞧,一股喜悦的浪潮直冲心头,双眸也往凌君毅的裤裆瞧去。那张白嫩的俏丽脸蛋,染着浅浅地红晕,使得她原本艳丽性感的脸庞,这时更显得妩媚动人。她已斜卧在凌君毅的软床上,右手肘撑着身子,手掌轻托着粉腮,一双媚眼斜勾着凌君毅,小嘴边含着无限的春意。左手故意将腰袍撩起,露出两条白皙浑圆修长的粉腿,姿态撩人。

凌君毅只觉心头火起,自己就把身上的衣服,裤子迅速的脱光,全身一丝不挂的站在她的面前。充满男性活力的健壮体格呈现在方如苹的眼前,不禁使她睁大美目,小嘴微张轻呼出声,粉脸通红,娇羞不已。一瞬之间,方如苹的睡袍和亵裤已被凌君毅脱下。方如苹雪白如凝般的肌肤,微透着红晕,丰腴白嫩的胴体有着美妙的曲线。饱满诱人的玉乳高挺著,顶着一粒葡萄熟透般的乳头。下面是平滑的小腹,在那既丰满又白嫩的大腿交界处,毛茸茸的乌黑阴毛丛生,三块微突的嫩肉,中间一条肉缝,真是美妙无比。

看着自己的第一个女人裸身躺在自己面前,凌君毅一刻也不能等待了。他连忙伏下身,健壮的身体便压在方如苹那柔软光滑女姓的胴体上。这时他的嘴已凑向方如苹胸前那两个肉球,张开便将鲜红的乳头含住,用力的吸着,含着。这样用舌头在乳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断的打转着。一手把另一边的乳房抓住,大力按了下去,在白嫩坚挺肉乳上,便是一阵的揉弄,手指更在她的乳头,揉揉捏捏。方如苹欲念激荡地,胴体不安的挪动一下,表示抗拒,可是却引得凌君毅欲火上涨,嘴里含着乳头吸吮得更起劲,按住乳房的手,揉捏得更用力。这一按一吸的挑逗,使得方如苹十分难耐。

“唔……哼……嗯……嗯……嗯……”方如苹只觉浑身酸痒难耐,胸前那对乳房,似麻非麻,似痒非痒,一阵全身酸痒,深入骨子里的酥麻,她享受着这滋味,只陶醉的咬紧牙根,鼻息急喘,任凌君毅玩弄自己美丽的胴体乳房。

“大哥……我……嗯……哼……别……别吸奶……别……唔……妹……妹的小穴……好痒……痒……哼……”方如苹经过他一阵的挑逗后,已紧紧抱着凌君毅轻呼着。

凌君毅知道她已春情难抑了,于是他忙将右手滑下,穿过光滑的小腹,毛茸茸的乌黑丛林,向方如苹迷人的桃源洞口探去。只觉她的阴户外有着几根软柔柔的阴毛,两片肥饱的阴唇已硬涨着,中间一条深深的肉缝早已骚水泛滥,摸在手上是如此的温温烫烫,湿湿黏黏的。突然,凌君毅用手指往肉穴中一插,便在滑嫩的阴户中,扣扣挖挖,旋转不停,逗得阴道壁的嫩肉已收缩,痉挛的反应着。

方如苹心如小鹿乱跳,满面通红,浑身白肉已轻抖着,口中浪叫着:“大哥……别扣了……嗯……哼……妹……妹给你插……唔……不……不要挖了……小穴痒……痒……哼……”

压在柔嫩迷人的胴体上,凌君毅早已意乱悄迷,心神幌荡不已。现在方如苹的浪叫声,使得他更是按耐不住了。他连忙跳下床,立在床边,两手抓住方如苹的小腿,将那两条浑圆的粉腿,抬得高高的,早已挺硬直翘的大宝贝便塞到方如苹的水淫淫的阴户口上。他两腿下蹲,屁股往前一挺,大宝贝用力的往小穴里面狠插。「噗滋」一声的,两人的器官接触在一起了。


相关推荐:

约炮网友完美女模舞蹈学妹豹纹颜射母女美母阿姨网爆发情帅哥霸道处女处男女模舞蹈女婿外流发情出轨泳池技师福利色狼妈妈好紧海滩户外做爱打炮学校荡妇麻豆黑人叫声叫床娇喘多人群交运动大三高中内衣皮鞭SM后入深入到胃后官猥琐短发剃毛长发后妈亲妈奶奶婆婆裸体哥哥街拍底裤短裙邻居老王爸爸破处处女处处约草约操美艳性感骚逼美丽眼镜老师教师校长护士医生人妻爆菊菊花屁股开肛肛门外围接吻集体旅馆酒店厨房客厅厕所湿润惩罚处罚偷拍自拍白女百合闺蜜双飞女同女团女童女体挤奶喝奶嫖妓喷射喷水女妓女金女警女爵蜜桃秘书助理屁大极品丝袜主播网红明星名人迷人泌乳洗澡模特男女男男美母多男两男多女正妹太妹操妻操母大奶奶子奶头母乳出差探花夜班安慰暗网论操轮操轮草跳蛋玩具炮架炮台炮击萝莉洛莉白浆内射精子口爆口交吃吊舔吊索吊嫂子小姨女神女色女式女上女三歌厅酒吧唱歌会所洗脚泡脚按摩伪娘娘炮娘娘姑娘姑姑撕烂卖淫嫖娼身姿婶子绳子沙滩海边公海海里水里河里公园精液主妇导师导演导游岛屿道友导员道爷无毛白虎粉逼好逼逼水学姐学弟学长学妹师妹师弟师傅师父师姐师兄市长野模夜魔巨乳巨波中出拍摄骚货扫黄骚话扫黑骚逼骚比骚花骚后瘙痒调教清秀浴场浴池学生学术学士女主男主男角动漫洞门跳舞舞蹈瑜伽黑丝白丝渔网丝袜求舔求射求口粉丝观众婚礼新婚新欢新娘网袜淫荡阴道销魂私教教练教授助教主教主角听话捆绑人妖恋足恋屁自慰手扣口活口交上位多P神乳表妹表哥乳交奶交脚交青春高潮丝足黑人白人黄人偷吃美人魅人美貌果冻胖子瘦子粉嫩嫩逼嫩妹家教潮水水多淫水丰满紧身日逼录像高价国产高层公车甜蜜妹乳晕内裤前后